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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許海龍

女兒蹲在地板上拼樂高，陽光從紗窗漏進(jìn)來，給她的發(fā)梢鍍了層金。瞅著那半成形的城堡，忽然想起我十歲生日那天，攥著皺巴巴的五塊錢在小賣店門口打轉(zhuǎn)，木頭架上的塑料坦克亮得刺眼，可最后還是捏著錢買了兩袋辣條。

“爸爸幫你扶著這塊?！蔽疑焓诌^去，指尖觸到女兒溫?zé)岬男∈终?。她仰頭笑，缺了顆門牙，像只偷喝了蜜的小松鼠。這笑容撞得我心口發(fā)顫——小時候摔破膝蓋哭著回家，父親正蹲在門檻上修鋤頭，只丟過來句“男孩子哪那么多眼淚”。如今女兒蹭破點皮，我抱著她翻箱倒柜找創(chuàng)可貼，邊貼邊吹。

女兒的玩具箱總是塞得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，單毛絨熊的種類都會讓我眼花繚亂。一次女兒摔壞了遙控飛機(jī)，我蹲在燈下給它換零件，恍惚間仿佛看見三十年前那只被我拆得七零八落的鐵皮青蛙，發(fā)條散在床底，后來搬家時不知所終。女兒會舉著缺腿的芭比問我：“爸爸能修好嗎？”我總說：“能，爸爸什么都能修好。”其實，與其說是我修好了女兒的玩具，倒不如說是她在幫我修那些散在時光里的零件。

去年冬天帶她去公園，她非要堆雪人。我搓著凍紅的手滾雪球，她在旁邊用樹枝做鼻子，哈出的白氣跟棉花似的。雪落在她睫毛上，她眨眨眼，睫毛上就掛著星星點點。我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的雪夜，我趴在窗邊看別家孩子堆雪人，母親在廚房喊：“寫完作業(yè)再看，凍感冒了沒人管你。”如今我把女兒裹成小粽子，看她在雪地里跌跌撞撞，摔倒了就打個滾，笑聲脆得像冰凌子撞在一起。

女兒睡前總愛聽故事。我搜腸刮肚講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，說爸爸小時候爬樹掏鳥窩，說偷摘別人家的杏被追著跑。她眼睛瞪得溜圓：“爸爸好厲害！”我摸著她的頭，想起了小時候總纏著爺爺講故事，爺爺總說“明天再講”，直到他走那天，故事還壓在枕頭底下，像本沒開封的書。現(xiàn)在我握著女兒的小手，講完一個又一個，看她眼皮慢慢打架，呼吸漸漸勻了，才輕輕抽回手。

那天整理舊物，翻出張泛黃的獎狀，是我小學(xué)三年級的“三好學(xué)生”，邊角卷了毛，我早忘了當(dāng)時的歡喜。女兒湊過來，指著上面的名字問：“這是爸爸嗎？”我點頭，她就小心地?fù)崞竭吔?，找來了雙面膠貼起來，擺在她的獎狀旁邊。兩個名字并排站著，像跨越時空的伙伴。

傍晚帶女兒散步，她踩著我的影子走，嘴里數(shù)著“一二一”。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，她忽然停下來，踮腳拍了拍我的肩膀：“等你老了，我給你捶背。”我笑著揉她的頭發(fā)，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。那些年少時沒得到的玩具，沒聽夠的故事，沒享夠的陪伴，都在她的笑聲里，一點點長全了。

路燈亮起來的時候，女兒牽著我的手往家走，小皮鞋踩在地上“噠噠”響。我低頭看她，她正仰頭看月亮，嘴里哼著不成調(diào)的歌。晚風(fēng)拂過，帶著初秋的溫柔，我忽然明白，所謂時光修復(fù)師，不過是用愛，把過往的缺口，一點點補(bǔ)成圓滿的模樣。而她，就是那個拿著針線，認(rèn)真縫補(bǔ)我歲月的小工匠。